何茲全:一個世紀台包養網的人和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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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48年,與同學在哥倫比亞年夜學(左為何茲全)

 

2010年3月2日,拍攝于北京師范年夜學小紅樓(姜曉明 攝)

  這位百年滄桑的見證者,坐在輪椅上,穿行于雪后的校園。偶爾會豐年輕的學活路過,包養 向他打聲召喚——那是一個時代向另一個時代的致敬了

  雪后的北京。早上9點剛過,100歲的何茲全就坐到了電視機前包養網 ,看冬奧會滑雪比賽。運動員在空中做著高難度的翻騰,現場的觀眾一陣陣驚呼,電視機前的何茲全卻不動聲色。他坐在輪椅上,穿著厚厚的棉襖,胸脯平穩地升沉,讓人一時辨別不出他是不是已經沉覺醒往。

  何茲全聽力欠好,思維卻依舊清楚。他講述著過往的人和事,仿佛就發生在昨天,就寫在史書前頁。輕輕一翻,就是百年。

  參加國平易近黨與研討社會史

  何茲全生于山東菏澤。何家本是富家,到何茲全父親一輩中落。他父親只好到河北保定軍官學校從軍。何茲全誕生時,他父親已經做了小軍包養網 官,家道也有了起色。

  何茲全的小學老師曹噴鼻谷是位教導家,經常在年夜禮堂前廊的柱子上掛個小黑板,下面寫著古圣先賢的格言,給學生們講解。“長短審之于己,毀譽聽之于人,得掉安之于數”、包養 “請看風急天冷夜,誰是當門定腳人”、“己欲立而立人,己欲達而達人”——這些話,給了何茲全深入的影響,成為他平生為人處事的準包養網 則。

  他說,這輩子他的伴侶形色各異,有跟蔣介石往臺灣的,有跟共產黨搞反動的,而他一向是中間偏左,進步,但不過激。這與早年的教導是分不開的。

  1927年,正值北伐戰爭。15歲的何茲全已是一名留意政治形勢的學生。北伐軍的勝利讓他很是興奮地參加了國平易近黨。不久,他讀到陳公博主編的《反動評論》。何茲全說,參加國平易近黨改組派,讀《反動評論》,是別人生長路上的一個節點。自此,三平易近主義成了他的崇奉。

  第一次國內反動戰爭掉敗后,反動者反思掉敗緣由,由此引發了對中國社會和中國社會史的研討。此時,何茲全已考進北平年夜學。開始他選讀了政治系,后來發現政治系只講政管理論,不講歷史本源,于是轉進了史學系。

敵意,看不起她,但他還是懷孕了十個月。 ,孩子出生包養網 後一天一夜的痛苦。  北年夜的不受拘束學風,何茲全記憶猶新。他當時不曾想到的是,許多年后,他的兒子何芳川成了北年夜的副校長。

  “那時,講課最受歡迎的是胡適、傅斯年、陶希圣和錢穆,不僅生動,並且見解獨到。”何茲全回憶,“老一代學者,學包養網 問基礎都很扎實,‘前四史’、《十三經》都可以背誦。傅斯年援用古書要找出處,就整篇整篇地背誦,發現不在這篇,又背別的一篇。”

  在學術上,何茲全受陶希圣影響最年夜。而恩格斯的《家庭、公有制和國家的來源》、《德國農平易近戰爭》和考茨基的《基督教之基礎》則讓他接觸到了辯證法和唯物論。

  1949 年以前,中國傳統史學思惟遭包養到過兩次年夜沖擊:一次是1919 年“五四運動”帶來的東方資產階級新史學的沖擊;一次是1927 年北伐戰爭后帶包養 來的馬克思主義史學思惟的沖擊,具體地說,就是1930 年前后的中國社會史論戰。

  何茲全說:“我是在這次沖擊中,接收了馬克思主義歷史理論、史學思惟的。像我這樣年紀的人而又終生做歷史研討的裴奕一時無語,半晌才緩緩說道:“我不是那個意思,我身上有足夠的錢,不需要帶那麼多,所以真的不需要。”是少數人,多數人往反動了。包養

  后來,他在中心研討院歷史語言研討所,直接在傅斯年的指導包養 下做研討任務,受史語所學風和治學方式陶冶。傅斯年出生“五四”,陶希圣出生中國社會史論戰,何茲全的同輩學人中,多半出生“五四”這一系統,只要他擺佈兼顧,接續了社會史研討的噴鼻火。

  老史語所唯一健在的人

 包養網  1944年何茲全進進史語所時,正值戰火紛飛的抗戰年代。現在,他已是老史語所唯一健在的人。

  1928年,傅斯年創辦史語所,集中了陳寅恪、趙元任、羅常培、李方桂、李濟、董作賓等一批學者,一方面繼承了乾嘉學派的治學精力,一方面吸取了東方近代新史學、人理科學和天然科學的研討方式,是當時中國最權威的學術機構。

  何茲全參加時,史語所已遷往重慶四周的李莊。李莊沒有碼頭,年夜船都停在江里,由劃子劃到江心往接,上岸后還要坐滑竿上山。史語所辦公室是當地一個年夜鄉紳的屋子,同事們住在一路。何茲全和勞榦、董同龢、芮逸包養 夫、岑仲勉同等住一院。傅斯年住木樨院,董作賓住牌樓頭。

  “在李莊的兩年,是我們平生生涯得最安詳的一段時間,”何茲全回憶,“讀書、歇息、睡年夜覺,山前山后,田埂林邊逛逛,偷閑學少年。”

  山上沒有電燈,天天凌晨天一亮,大師就起來讀書,應用白日的時間任務,早晨便聚到一家海闊天空位聊。“那時,我們沒有廣播,報紙是十天半個月前的,山外的全國年夜事,靠天天送菜來的人把聽到的廣播帶上來幾條。”

  李莊是戰時長江下游的文明區。除了史語所,還有同濟年夜學、梁思成掌管的營造學社等,而離李莊不遠,有中心研討院的社會學研討所。偏遠荒僻的小鎮,一時云集諸多學術文包養網 明機關,一會兒熱鬧起來。何茲全回憶“花姐,你在說什麼包養網,我們這樁婚事怎麼跟你沒關係?”,史語所的人每逢禮拜日就到社會所往玩,也有的到營造學社聽梁思成的夫人林徽因密斯“訓話”。林徽因很健談,和她在一路,總是遭到熱情的招待。

  在戰爭年月,史語所輝煌的學術成績,堪稱學術史上的佳話。在李莊,何茲全寫出了3篇文章。因條件困難,史語所以手寫石印的方式出書同人在李莊的文章,定名為《六同別錄》,到抗戰勝利后,才以史語所集刊的正規情勢註銷。

  現在,年夜半個世紀過往了,何茲全說,那段經歷奠基了他平生學術研討的基礎。他很感謝傅斯年,當年若沒有傅的幫助,他很難在李莊專注學術。史語所遷臺時,盡管何茲全正在american留學,傅斯年還是把他的書、被子、衣服全都帶到了臺灣。

  1995年,傅斯年百年誕辰,何茲全應邀赴臺參加紀念活動。一個下著年夜雨的凌晨,他和夫人來到臺年夜墓園,跪在傅斯年墓前哭悼恩師。

  包養 擇善而固執之”

  傅斯年、陶希圣等人遷往臺灣時,何茲全放棄了哥倫比亞年夜學的研討職位,回到年夜陸,落戶北師年夜歷史系。

  1950 年月,何茲全寫了一篇《漢魏之際社會經濟的變化》。那時,魏晉封建說是敏感問題。毛澤東說過,中國的封建軌制包養網 “自周秦以來一向延續了三千年擺佈”,支撐范文瀾的西周封建說。郭沫若的年齡戰國封建說在文明年夜反動后代替范說,但也不違背“一向延續了三千年擺佈”的論斷。只要何茲全的魏晉封建說,與“周秦以來”相距甚遠。

  盡管這般,他還是年夜膽地寫了《關于中國現代社會的幾個問題》,正式提出漢魏之際封建說,最后在《文史哲》(1956 年8 月號)發表。

  不久,史學界就開始了對尚鉞和魏晉之際封建社會說的批評。何茲全與他私情不算深,但學術思惟是有共鳴的。更恐怖的是蔣介石的“文膽”陶希圣也曾執此說。

  何茲全說,“作為陶希圣的學生,我一度認為本身在劫難逃,多虧當年的批評風潮瞬息萬變,還沒來得及設定批評陶希圣,運動的風向就轉了,我得以逃過一劫。”

  1958年,全國到處掀起煉鋼飛騰,家家戶戶都把破鐵爛鍋拿出來煉。北師年夜也當場煉鋼,何茲全的任務是把收來的破鍋砸碎,碎到比指甲還小。

  官方還組織知識分子下鄉參觀國民公社。何茲全記得,一次往參觀河北徐水一個小學,幾個孩子圍成一桌,老師把飯端上來。桌上、碗上、孩子的手上滿是蒼蠅包養 ,轟開又來。歸去的路上,何茲經心情繁重:共產主義是物質極年夜包養 豐富后才出現的,這么貧苦落后的農村,怎么就共產主義了?

  文明年夜反動開始,他被貼上“特務”和“反動學術權威”的標簽,遭到批斗。1970年,又被分派到臨汾干校勞動兩年。

  他包養網 至今記得一位批評他的人說的話:“你哪里是做學問的?你是搞政治的。”這句話讓何茲全記憶猶新。“我是一個讀書人,也確實是一個記憶猶新國事、記憶猶新政治的人。當愛國、關心政治成為罪狀,那人的話使我警戒:要讀書,不要使人說你不是讀書人。”

  “文革”后彩修仔細觀察著少女的反應。正如她所料,年輕的女士沒有表現出任何興奮或喜悅。有些人只是感到困惑和——厭惡?,他終于得以發表長文《漢魏之際社會經濟的變化》,使他倡導的魏晉封建說更趨完美。

  “在治學上,我謹記《中庸》里的一句話:擇善而固執之,”何茲全說,“就我的學術論點說,1930 年月的論點,明天多仍在固執。”

  只不過經歷了“文革”的風雨,他不再與人爭辯,只埋頭于包養 本身的學問。1989年,標志著他史學思惟的集年夜成之作《中國現代社會》出書了。這部書的宗旨發端于他在北年夜求學期間,歷經半個多世紀,終于呈現活著人眼前。此時,何茲全已是須發皆白的白叟。

  10年前,《九十自我學術評述》里,何茲全寫道:20 世紀30 年月初學寫文章,到現在已近70 年。雖然有時也曾“驕傲”、“冤枉”,但年夜多時間還是虛心甚或心虛的。客觀、公正地評估本身平生,有4字可用:“貧乏”但不“淺薄”。

  現在,這位百年滄桑的見證者,坐在輪椅上,穿行于雪后的校園。偶爾會豐年輕的學活路過,向他打聲召喚——那是一個時代向另一個時代的致敬了。

  “我生的時代,是世界、中國千載不遇的年夜變動時代,也是一個年夜浪淘沙的時代,”何茲全說,“時間都浪費失落了!我是‘幸運’的,也是‘悲劇’的。”

  (本文參考了何茲全著作:《年夜時代的大人物》、《愛國一書生》、《中國現代社會》、《中國文明六講》、《何茲全文集》等)

  “降服佩服”救了我——對話何茲全

  人物周刊:您經歷了一個世紀的風云,與中國現代史上良多主要人物都有來往,好比您和陳獨秀就來往過。

  何茲全:除了我,中國現在沒有人見過陳獨秀了。當時他以共產黨首領的成包養網 分被捕。抗戰爆發后,政治犯都放出來了,陳獨秀也被放出來,住在漢口一條街的小樓上,樓下是個裁縫鋪。我也在武漢,正負責編藝文研討社的雜志《政論》,就約陳獨秀寫稿。我往過他家,他也來過我家。他認為中國要先走資本主義途徑,然后再談社會主義反動。我聽說蔣介石曾想給他200萬,要他組黨反共。他不干,也不要蔣的錢,靠稿費生涯。他對我說過,他給我的稿子值幾萬,嫌我們的稿費少。后來,他往了重慶下游的江津,在報紙上寫了文章,論說國際國內形勢。上篇註銷來,下篇被扣住不許發。我就給他寫信要,他回信說:“我叫張國燾給你送往,他沒有送嗎?”口氣很年夜。這是很主要的史料,只惋惜回國后,平安起見,信被我燒失落了。

  人物周刊:陶希圣是您老師,曾隨汪精衛出逃,后來卻引發了有名的“高陶事務”(1940年,高宗武、陶希圣脫離汪精衛,通過媒體公布了汪偽當局與japan(日本)機密簽訂的賣國條約)。他為什么會這么做?

  何茲全:抗日戰爭時期,陶希圣不是一度跟汪精衛往上海了嗎?他5年夜門生里面,4個都跟著往了,成了漢奸,只要我一個人留在重慶。我當時就給陶希圣寫過信:“在重慶百萬年夜軍的基礎上,對japan(日本)人才有戰爭可談;離開重慶,就只要降服佩服,沒有戰爭。”他很感動,和我也無話不談。一次我問他:“有人說汪和蔣是唱雙簧,蔣在這里抗戰,汪往談和,是這樣嗎?”他說:“不是,比如這里有一碗毒藥,蔣喝了一口,發現是毒藥,逝世了半截,不喝了。汪發現是毒藥,索性喝了下往。”

  人物周刊:陶希圣隨汪精衛出走的緣由眾說紛紜,在您看來包養網 他為什么往?

  何茲全:陶希圣和汪精衛是老伴侶,關系很好。汪精衛當了漢奸,良多人跟著往,都是老關系的緣由。國平易近黨里有個改組派,領導有汪精衛、陳公博、何噴鼻凝,當時被認為是國平易近黨右派,真正繼包養 承三平易近主義的。陶希圣開始也是改組派的,所以會跟著他。

  人物周刊:李敖曾說陶希圣講話深邃深摯、多伏筆,是他見過城府最深的人物。

  何茲全:一次,我對他說:“在蔣的侍從室做什么?不如找一個年夜學教書,還可以創立一個學派。”他搖頭說:“離開這個門,人人都會罵我、打我,指著我說‘莽年夜夫’(漢代的揚雄,曾做篡位者王莽的年夜夫)。我在這里,他們背后可以罵我,當面卻要阿諛我,笑臉說話包養網 。”

  人物周刊:新中國成立前后,國內開始了批胡適運動,胡適的良多故交都寫了批評文章。當時您和他都在american,能否聊過這方面的事?

  何茲全:當時寫文章的重要是文明界、知識界的人,特別是同胡適有過接觸的人,迫于當時的環境和壓力。但也有一些人的文章是真在對胡進行揭穿和批評。當時我和王毓銓在american。一天王毓銓往看胡適,說到國內的批評運動。胡適說:“國內這些人寫的文章,其實不是真的在批評我,是不得已而為之,這一點我心里是明白的。”我當時正預計回國,和胡適談起來,胡適說,“好,歸去吧。”可等我真要回了包養 ,胡適卻勸我再看一看。可我已經什么都決定了,連票都買好了。

  人物周刊:當時您還和馮玉祥有過接觸?

  何茲全:在american時,我參加了中國國平易近黨反動委員會美洲分會,領導人是馮玉祥。他天資極高,還善于演講,在紐約做了大批反蔣任務。一次他對american人演講,底下婦女戴帽子的良多。他就說,你們在american,可以戴各種帽子,喜歡怎么戴就怎么戴,沒有人管。在中國可不克不及這樣,蔣介石叫你們戴什么,你們就要戴什么,叫你們怎么戴,就得怎么戴。他的演講後果特別好。

  人物周刊:您對傅斯年包養 印象若何?

  何茲全:包養網 20世紀30年月傅斯年掌管中心研討院歷史語言研討所,同時兼任北年夜史學系傳授。在學術上,他是我的恩師。他的學風和治學方式,對我影響很年夜。抗戰爆發后,我編雜志、寫社論、在機關里混,是他收容我到史語所,使我從頭走上做學問的途徑。我上年夜學前往找他,他對我說,年夜學期間要學好外語,學好古漢語。我很慚愧,兩門我都沒有學好。

  人物周刊:以您的佈景和經歷,回國后的歷次運動是怎么經受過來的?

  何茲全:我沒遭到過太年夜沖擊,陪斗有過,但沒有被當成靶子批評過。我十五六歲參加國平易近黨,后來寫文章、辦雜志。我和共產黨思惟分歧,我想通過平易近主時代進進社會主義,共產黨想通過階級斗爭進進社會主義。可回國以后我說我是抱著降服佩服思惟回國的,我是回來降服佩服的,不是回來當反動派的——降服佩服思惟救了我,也救了我的學術性命。從此以后政治上我就跟著共產黨走。

  人物周刊:您說的降服佩服思惟應該怎樣懂得?

  何茲全:我1950年回國,當了30年副傳授,1978年才轉為正傳授。我政治上降服佩服,服從共產黨的領導,但學術思惟沒變化,原來什么樣還是什包養 么樣。白壽彝包養網 活著時,我倆經常彼此批評,他說我太頑固,我說他太活絡。文明年夜反動以前,史學界居領導位置的是范文瀾和他的西周封建說。文明年夜反動后,郭沫若的年齡戰國封建說起而取代了范說。他們兩家之說,都能和包養網 毛澤東的封建軌制“自周秦以來一向延續了三千年擺佈”掛起鉤來。我的漢魏之際封建說和這個掛不上鉤。雖然沒有受過政治危害,但壓制還是有的。空氣也有份量,那個氣氛是很重的,但我一向堅持至今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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